高端保姆--回顧牽手走過的婚姻生活
去看展覽,展廳門口的保安一指左邊的美術展廳,問:"你是搞這個的?"
"業余的。"我搖了搖頭
保安又指了指右邊攝影展廳"那你是干這個的?"
"業余的。"我又搖了搖頭
"那你是干啥的?"我的搖頭引起了他的興趣。
"家庭保姆。"
保安揶揄道:"不會又是業余的吧?以后你來,我第一個讓你進,沒事兒,看門,我是專業的,"他笑了,我也笑了。
走在回家的路上,心里嘀咕:人生都混到業余的份上,是不是一種尷尬的境地呢?
一日,看見一個小販,推著一車書,我便猛拍照,小販急了,連連作揖:"可別照了,千萬別給我曝光,我承認,我這都是盜版的。"
我笑了,"我就是拍著玩兒。"
"那你是做啥的?"
"家庭保姆"
"家庭保姆還戴眼鏡?"
"笑話!哪條法律條文不許家庭保姆戴眼鏡?要提高中華民族素質,得先從女性做起嘛,所以么,一看見你這一車書,我就很感興趣。"
"噢,那照吧照吧,隨便照。"心驚的小販,經我的洗腦,釋然了。
有些網友也常常處于好奇或關心,問我的職業,在鍵盤上敲出:高端保姆。
每遇到有人問我是做什么的,常以調皮的口吻說:"猜。"看人家一臉茫然,便得意地鼓動著"使勁猜!"
其實,不用煞費苦心猜,我是女性,自然,責無旁貸,要承擔起家庭保姆職責,這是大部分女性逃脫不了的角色。常這樣勸醒自己,自我安慰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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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得當年,與老公談婚論嫁時,沒有所謂的"三金",就更談不上什么車、房,一貧如洗的我們,都沒敢奢望有個簡樸的婚禮。
家,空空如野。
一日,老公風風火火地把我拽到他的宿舍,神秘地對我說:"給你看幾樣東西,也是送你的結婚大禮。"
好奇心極強的我迫不及待地等待揭曉答案。
老公彎腰,從床底下拽出一個紙箱,掏出來,一一擺在床上,如數家珍般炫耀:這是蒸鍋,這是炒勺,這是菜刀,這是炒菜用的鏟刀。
面對這四大家伙,我有點懵,好不容易才緩過神來,欣喜地用一只手去拿炒勺,結果,出乎我的意料,竟沒拿動,好沉!下意識地用雙手去拿,勉強端了起來。
老公大度地笑了:"這是送你的,以后就看你的啦,好好操練!"
不會做飯的我,心虛地咧了咧嘴,自我解嘲:"這是四大建家元勛唄,相當于百元大鈔上四大開國元勛唄。"(當時百元上是四大開國元勛頭像)
從此,我就要與它們為伍了。
好好治家。信誓旦旦。
擁有清貧婚姻的我們住在大學生公寓樓,十平米的宿舍,四家一個公共廚房,注定我要在公共場所丟人現眼了。
那時的我,最大真實心愿:多渴望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廚房,哪怕宿舍是公用的。
面對廚房,心情猶如上刑場,糾結于自己做飯的低能。心底,痛心疾首地詛咒學校對這方面教育缺失,乃至像祥林嫂一樣,逢人就講,中國的教育坑死人,十載寒窗苦讀的公式定理根本解救不了我的囧狀。
哎,說啥都為之晚矣!
在廚房,只能硬著頭皮,像一只無頭的蒼蠅,扛不下去時,就跑回房間,擁著抱枕一股腦兒地把羞愧悔恨的淚水浸透在上面。
那只心愛的抱枕,承載了我太多的淚水。
和我同廚房的尚哥王姐一家是剛從山東搬來的,極會做飯的他們,以山東人特有的善良熱情,給予我最無私溫暖的鼓勵和幫助。
王姐看茫然無助的我,鼓舞著我說:"小梁你看,考大學那么難,你都考上了,做飯比這簡單多了,實踐的東西往往都是最簡單的。"
對于王姐循循善誘的開導,心里也在琢磨:是呀,看人家做飯有說有笑的,沒多難啊,就跟玩似的,怎么一輪到我這,就亂套了呢?
被老公私下稱作"大嘚瑟"的尚哥沒有理論說教,總會把鼻子湊近飯鍋,在嗞嗞作響的蒸汽中嗅著,洋洋自得地對我說:"小梁,我最會聞味兒了,一聞,就知道飯好沒好。"
那一刻的我,有多羨慕他,也巴望擁有一個這樣的鼻子,這樣的特異功能。
一日,他們調皮搗蛋的雙胞胎兒子用積木玩具把廁所下水道堵住了,夫妻倆忙去處理,沒了他們指導督戰,我在廚房手忙腳亂得一塌糊涂,米飯忘了放水,干蒸。
剛下班走到二樓的老公就聞到了我家五樓廚房的焦糊味。
待尚哥跑進廚房,揭開鍋蓋時,我們全體傻了:鍋里,一派春雪融化,露出黑土的猙獰。
王姐裝成很隨意的樣兒,把她家盤子里的油餅拿過來說:"嘗嘗我的手藝。"
兩個淘氣的男孩站在那里,一動不動,眼巴巴地死盯著我咀嚼他家大餅,貪婪不舍,我有點無地自容,還有些氣急敗壞。
從此,圍裙屬于老公的專利。
可咱也不是不可救藥,與老公逛街時,主動逛書店,買下一摞摞做飯燒菜常識書籍,擺在書架上,遠遠超過我的專業書。
就這樣,理論著,實踐著……
不知何時,圍裙又悄悄地轉移到了我的身上,不記得是哪一天的事了。
也許,是放棄看電影,照著辦公室范老師給我寫下的蒸饅頭步驟,把饅頭做成赤紅色鐵疙瘩那回?還是把餃子從晚上六點多包到后半夜兩點半那次?抑或是躲開做飯點,趁公用廚房沒人,我掌勺,老公捧菜譜,以新聞聯播的讀音標準,朗讀"味精放少許",邊傳道邊授業邊解惑,通力合作那把?
……
細細盤點,真的不記得了。
終于,能達到不出意外事故,把飯做熟了的水平,盡管在廚房里,還達不到游刃有余、從容不迫的地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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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然廚房活是我的軟肋,但對于洗漱,猶如小菜一碟。大學畢業時,四載寒窗,最大的收獲:學會了洗衣服。
不知是從小在醫院泡大的緣故,還是受"窮干凈"老爸的影響,我以極大熱情瘋狂乃至有些病態地投入到洗涮運動中。以至后來猛一聽到"嘻唰唰,嘻唰唰……"歌曲,還沒弄懂是咋回事時,錯覺地認為是專門為我量身打造的,多情地倍感親切。
于是,在我們有能力買了洗衣機時,洗衣機也常常是處于下崗狀態,有點潔癖的我愚鈍地相信:原始的手洗遠比機洗來得干凈。就像農民要親自把秧苗插在地里,心里才踏實一樣。
在公寓樓公共洗手間里,每晚都要忙碌為拖沓的老公洗涮、熨燙,鄰居踱進來,驚嘆不解:"你這沒孩子也總洗啊,跟伺候一個嬰兒也沒啥兩樣啊。"
我笑笑:"想開了,就把他當大兒子伺候了,所不同的是,不用換尿布。"
多年后,老公頗得意說:"同事還以為我穿的襯衫是新買的,打死他都不相信是穿了十來年。"
妹妹也感慨:你家人走到哪里都飄著一股皂香。
就這樣樂而不疲忙乎著,同事到家里來玩,看見一塵不染的家,酸酸地說了一句至理名言:沒孩子的,笑話家干不干凈;沒老人的,笑話孝不孝順!
兒子出生時,看見昔日整潔的家一團糟,我再也躺不住了,洗涮、打掃,老公倒常是躺在兒子小床旁,嘴里振振有詞:腰疼。
我由衷對他說:"你太適合坐月子了。"
有次,校長胸有成竹對我說:"你老公在家,肯定不干活。"
"你怎么知道?"我很是驚呀。
他神叨叨地說:"昨天,碰見你老公,跟他握手,哎呦,比我手還軟,還滑。我在家就不干。"
回到家里,陡然想起,好奇心驅使,握了握老公的手,果真,光滑細膩,軟弱無骨。
兒子的出生,家務的繁重,工作的勞累,扛不住了,請來了保姆,權且把我解放了出來。
我又可以很小資地生活了。
再也不用犯愁下班做什么飯菜了,再也不用在市場里,手指掛滿了食品袋,與小商小販討價還價傷腦筋了,再也不用耐著性子,候在幼兒園大門外,像探監似的巴望了。
回到家里可以聽著輕音樂支起畫板,可以悠閑地捧起小說,可以毫無牽掛地參加聚會,可以肆無忌憚逛街,可以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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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惜,好景不常,保姆家里出了變故,走人了。
我只好華麗轉身,再次擔當保姆重任。
每做家務,忙得暈頭轉向時,在心底,常常感動于中國廣大婦女,默默承擔了如此毫無成就可言的繁瑣家務勞動。
教畢業班休息日要補課,可兒子上的幼兒園關園,只好苦苦哀求加班的老公回家看護,條件就一個:孩子不磕不碰就行。
老公欣然應允。心里萬分感動。
每次補課回來,剛打開樓道門,就能聽見六樓我家里,老公聲嘶力竭地傾情演唱著"小白楊",爬樓梯時,一股幸福感蕩漾胸間,欣慰地幻覺家里一片歌舞昇平,當打開家門一剎那,眼前的景象,卻像國民黨大撤退時留給共產黨的爛攤子,慘不忍睹。
在老公的"家是為人服務的,人不是家的奴隸"的論調下,已然淡泊在熟"亂"無睹成一鍋粥的家中,興奮地陶醉在"小白楊"里,小小的兒子小手里也拿著大麥克風,仰視著老公,無奈機械地奶聲奶氣地隨著老公激昂高亢的音調,依依呀呀哼著,趁著歌曲間奏,老公忙不迭地向疲憊無力地倚靠門框旁的一臉無奈的我匯報:兒子可完好無損噢。就馬不停蹄地忘情在"小白楊"里了。
不知唱壞了多少次麥克風,在電教許老師修了N次后,終于,忍無可忍了,"你們家挺能唱啊!"
"是啊,我家走在社會主義康莊大道上,日子過得美,那兒,天天歌聲飛揚。"我苦笑著解釋。
為了能在"五一"去野外放風箏,雙管齊下,做飯兼擦拭家具,貪黑洗衣服、收拾房間。
終于,在風和日麗的春天,開車去野外放飛心情,車里的老公對兒子布道:"兒子啊,以后找媳婦,就找我媳婦這樣的高端保姆,還能干活,還能教育孩子,還會開車,還倒貼工資,還會兩句蹩腳的,重音后移的外語……嘿嘿嘿",老公掰著指頭得意地盤點著,還不忘追加一句:"家有丑妻是個寶啊。"
現在,老公也常常對小憤青(兒子)感慨嘆惜:"當年,第一次,拉著我媳婦的手過馬路,哎呦,那手,就跟小水蔥似的,現在不行了,成老蔥了。原來拿不動炒勺,現在,裝滿了水,還步履如飛呢。"
對于老公的驕傲,我都要無比委屈地抱怨:"我這哪是畫畫的手啊,簡直就是勞動人民的手,布滿了老繭,真像茅盾描寫當年知識青年奔赴延安時那樣,拿鋤頭的、拿鐵鍬的、拿鐵鎬的代替了拿琴弓的、拿丹青的、拿筆桿子的。"
每每這時,老公就無限惆悵、無限憐惜、無限同情地拍拍我的肩,安慰道:沒辦法呀,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。
考試結束,學校臨時組織老師去游玩,打電話向出差的老公可伶巴巴抱怨,都是這保姆給鬧的,又去不上了。無奈,心情沮喪掛斷電話。
第二天清晨,風塵仆仆的老公,神奇般降落家中,對驚呼得張大嘴巴的我說:"去玩吧,難得機會,看你多可憐,一年也沒個出差機會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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忙拿起背包,胡亂地裝些日用品,飛奔出門時,驚喜未定的我還沒忘記保姆職責,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囑老公"一定要洗兒子的校服,要不,上學就沒啥穿的了。千萬要洗!"
到了酒店,組織幾位老師打牌,剛剛坐定,老公打來電話:"飯怎么做?"
"把米放在水里洗幾遍。"
同伴催促拿牌。手機響起,一遍,一遍,又是老公的電話:"放多少水?"
"水沒過手指一節。"
正欲待出牌,手機又不合時宜響起,等得不耐煩的同伴們七嘴八舌吵嚷著:告訴他,出去吃。
我忙里偷閑接通手機,鸚鵡學舌般地:"出去吃。"
"不行,小憤青不干。"
牌局還沒玩出個分水嶺,老公的電話又來了,大家終于忍無可忍,教師的職業病又犯了,惡叨叨一針見血指出:"你這奶還沒斷!"
牌局終于被老公持續不斷的電話攪散了。
但老公的電話卻依舊鍥而不舍,"洗衣機怎么用?"
"全自動的,按鍵就行。"
"先按哪個鍵?"不恥下問。
老公的伎倆,分明想惹我氣急敗壞,怒火中燒,狼煙四起。然后,趁此,玩個"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"揭竿而起的小把戲。
雕蟲小技。
"看說明書。"和顏悅色回答。
早已諳熟此道。
沒過一會兒,手機再次響起,老公無賴地:"說明書看不懂,咋辦?"
他多么巴望我能理解萬歲,同情地說一句"那就別洗啦。"
可惜,我的回答是響當當地:"用原始方法洗。"語調是毫不含糊的,態度是斬釘截鐵。
"原始方法是什么?"老公涎著臉問。
"手洗。"下最后通牒。
哈哈,難怪,毛主席他老人家說"與天斗,與地斗,與人斗,其樂無窮"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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活動結束,回到家,門,敞開著,納悶:人呢?
惶惶不安地走進門里,衛生間的地上,橫放著一個椅子,顯然,是坐在上洗衣服了,心想,還是老公會享福,洗了這些年衣服,從未做過,都是站著洗的,地上兩個臉盆,兒子的校服褲子,一條腿在盆里,一條拖拉在地上,另一個臉盆浸泡著校服上衣,皂盒反扣在地上,洗衣粉灑落得比比皆是,衛生間地上一片狼藉。
比衛生間更狼狽的是廚房,水池里浸滿用過的鍋碗瓢盆,從中,還可以窺見,昨天,爺倆吃的是魚,而且是武昌魚。
餐廳的飯桌上,易拉罐、食品袋胡亂堆放著,你擠我擁的。
放眼望去,打印機旁、書桌地上林林總總的布滿了墨漬,擦拭的臟紙團扔得遍地開花,像一枚枚隨時引爆的炸彈,在布滿灰塵、水漬的骯臟地板上,怒視著我,房間里一片混亂不堪,仿佛打劫了般。
從窗口探出腦袋,看看小區,一派祥和,沒發生什么大事呀?
正猶疑著踱進臥室,突然一聲大吼:繳槍不殺!
從窗簾、門后大兒子(老公)、小兒子竄了出來,嚇得正惴惴不安的我,神經質地跳了起來,看著兩人壞笑著滾成了一團,我,真的不知道:到底兒是該哭呢還是該笑?
寫到這兒,偶一掃表,呀,做飯時間到了,罷筆,又該履行我的保姆職責了,好好表現,爭取咱也拿個家庭版的五一勞動獎章之類的,嘻嘻